淺談可靠資訊流通與敵我區分

狼狗傑
9 min readMay 14, 202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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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弘祺(2019年4月3日)提出他認為臺灣還無法有力反制中共資訊戰的兩點關鍵問題,似乎可套用施密特的理論(見Schwab, 1989; Schmitt, 2009):
一、無差別自由主義的制度,若容許反自由的意見,則將會侵蝕保障自由的制度本身(李幾乎喊出由國家決斷哪些資訊「可靠」才容許其流動,但對其網路發表文章下留言批評者而言,國家審查言論其實就跟中共沒兩樣了);
二、中華民國現行憲法缺乏針對中國共產黨的敵我區分。

由國家決斷哪些資訊「可靠」的負面影響
關於第一點,由國家以敵友區分審查資訊,還有國家政府以敵我區分為由,將所有針對國族的有益批判都視作資敵言論的疑慮,如俄羅斯近期對史達林「萬人坑」的態度:

『與芬蘭相鄰的卡累利阿是德米特里耶夫的家鄉,該地區的一名官員去年抱怨說,這名被監禁的歷史學家的畢生工作 — — 紀念埋葬在桑達莫克森林中的史達林受害者 — — 造成了一種「毫無根據的內疚感」,並被「外國勢力利用以對俄羅斯進行負面宣傳」。』「隨著5月9日紅軍戰勝納粹德國以及芬蘭這樣的盟國的勝利紀念日臨近,俄羅斯正沉浸在戰時為反抗外國侵略者而犧牲的回憶中,克里姆林宮的統治者對自己國家造成的苦難,此時已成為一種不受歡迎的雜音。」(ANDREW HIGGINS,2020年5月7日)

施密特認為無差別的自由主義軟弱,唯有採用威權主義才能反制極權主義。但威權主義對付極權主義,也有軟弱之處:任國防部長與總理時的施萊歇爾與施密特合作對付共產黨與納粹黨,竟認為若萬般不得已,可選擇與納粹黨合作以對付共產黨(見Schwab, 1989);陶爾斐斯實行法西斯以對付奧地利納粹也只換來身死國滅(見閒來讀史,2016年12月3日)。
在中國,國民黨的威權主義,最終也無法有效鎮壓共產黨的極權主義而失去「大陸」,其檢討錯誤多歸咎其他民主黨派被共產黨統戰:是自由主義軟弱的錯(蔣中正,2013,頁313),與施密特的論調如出一轍。
賽巴斯提安.哈夫納指出:希特勒民粹就是比施萊歇爾威權主義還吸引人,希特勒的願景藍圖比施萊歇爾(與施密特)的猶疑不定還清晰。(Haffner, 1978)同理,在二戰後的中國,中國共產黨也比國民黨更樂意偽裝自由主義的樣貌(蔣中正,2013,頁300)。儘管仍有威權主義有效對抗極權主義的事例,如國民政府播遷來臺,進行戒嚴與動員戡亂,肅清匪諜收效比在大陸時期更為彰顯,維持威權主義政權不倒,但它帶來的損害,如前述史達林萬人坑的揭發者入獄,類似案例在動員戡亂時期層出不窮(見微電影《反白》【影片】,2019年5月31日)。

言論自由的雙面刃
自由主義的外衣還是不能輕易捨棄。而BBC標榜(2019年9月16日),自由主義仍可打贏戰爭(當然包含資訊戰),且自由主義大旗仍有某種精神戰力的價值:
『信息部的決策者意識到,如果英國公眾認為自己是在為一個更民主的未來而戰,那麼在報道[導]戰爭、發佈信息時應該設法把這一點體現出來。
英國與納粹德國和蘇聯那種獨裁國家不同。有本質區別。必須如此。奧維爾筆下的「真理部」靈感和原型來自德國和蘇聯。
「這樣,事情就變成『真理』在我們這邊,我們要把它當作武器。我們絶對不能像德國人或蘇聯人那樣 。」
「我們是在為捍衛一個開放的社會而戰,而且這個社會保持了極大的開放程度。」』

自由主義制度確實是我們在資訊戰中的軟肋。攻擊我們的那一方,卻最害怕他們管不住、流出來的資訊見光:之前他們要針對中國配偶在臺親友普查,消息流出來,他們就縮回去了(見ಠ_ಠ — 大家好,我想幫我媽問問一件事,希望路過都的大家都能幫忙一起想辦法 事情是這樣的,中國那邊…)。而在香港,他們要大費周章對付一個才十三歲的公民記者,還要趁機擴大對記者的控制(見Twitter)。

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事
承上節末:近期有關香港局勢的社群媒體發文串中,有人說:知道香港局勢這些事情也沒用,我們又幫不到香港。
但事實上,對最怕資訊流通的敵方來說,光是「知情」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威嚇它。

一般人在網路上可以做到的轉發訊息,當然可能會傳播到假訊息。
但某些訊息的傳播,實際上仍可對運用假訊息擾亂我們的敵方造成威脅。
轉傳訊息當然要慎思明辨。一般人在資訊戰這種背景中,也無法做太多事。我們還是難以避免接觸到假訊息。
但要記得:那國家就是害怕某些真實訊息傳播,才會利用假訊息擾亂我們。借他們的毛澤東一句話來說:「他們打他們的,我們打我們的。」

轉傳時當然需要多想一下(盡量避免誤擊)。
但轉傳你認為可靠的訊息後,不必太小看那個轉傳的效力。

綜上所述,關於「轉傳訊息」,我認為要考慮三個問題:
一、敵我區分:傳播目標明顯就是要有利中國共產黨的訊息就不用傳了,真要傳也加一點評論。(如果你就是認同中國共產黨,我個人就對你進行敵我區分了。)
二、事實查核:就算是不利中國共產黨的消息,也盡量不要轉傳可疑的陰謀論,比如人造病毒之類的鬼東西。並非事實的訊息,就算可一時抹黑中共,這種效果也不符比例原則:明明只要把中共確實亂搞,經過查證屬實的訊息加以傳播就能達成的目標,何必造謠傳謠?(如果你是姨粉,我只能說目前還沒有必要為攻擊中共而造謠傳謠,事情又還沒到必須光榮革命的地步。)
三、公益:像是香港局勢、湄公河問題或中國共產黨對臺動向就很適合廣傳(只要能盡你個人努力做好事實查核,簡單網路搜尋一下都好),中國共產黨再怎麼為所欲為,還是會顧忌資訊流動的,一個普通的臺灣人能為香港、泰國等友善邦國或臺灣本身做到的小事,包含擴大「知情」的範圍。

敵我區分
不過關於李提出的第二點:我國政府確實需要(它也正在做)更多敵我區分的政治措施--BBC即使標榜英國二戰期間資訊部做到傳播真相不加壓制,但他們仍然有做敵我區分。

像劉仲敬近期唯一有道理的發言:「人的身分總共就只有三種,公民共同體的成員、友好國家的僑民和敵對國家的僑民,三者各有不同的法律身分。」

@PlayStationPortable — 劉阿姨:政治權力是什麼 為何臺灣憲法主體模糊…

又像美國對中國這個戰略對手做的各種措施,例如設立美中經濟暨安全檢討委員會(見美中經濟暨安全檢討委員會 — 维基百科,自由的百科全书),而這個敵我區分機構,也能對某些資訊的來源做審查(見【爆卦】美國官方USCC:譚德賽指控台灣種族歧視 是中國網軍偽裝… — Gossiping板 — Dis…)。如同劉定基在2019年11月10日假新聞防制工作坊下午專題演講<假訊息的規範途徑及其挑戰>中指出:境外勢力問題不等於假訊息問題。若問題在中共代理人,就是直接針對中共代理人立法。

小彌爾談言論自由,就是擔憂言論管制,連實際上有利於公益的可靠資訊都被管掉(孟凡禮譯,2019)。而敵我區分的投鼠忌器不在言論自由(施密特才不在乎甚麼自由),是在可靠資訊的流通若被犧牲,國家就不大可能做出品質好的決策。言論自由與言論管制、審查之間的尺度,在敵我區分與可靠資訊流通之間的拿捏:只強調敵我區分,會變成麥卡錫式亂搞(其包括除了符合國家敵我區分標準外,其他一無是處的假訊息流竄的現象),甚至使敵我區分淪為國家對付異見者的工具(中國國民黨對民進黨政府言論管制作為的某些言論不是沒道理:雖然他們是最沒資格說那些話的一群),像是施密特為納粹政權將猶太人視為敵人的措施辯護的時期,連「政治生物學」之類反猶太的愚蠢言論(對照今日,就像長輩聊天軟體流傳的反同資訊或可能會害死人的偏方資訊)都說得出口。
在敵我區分與可貴的自由主義制度之間,我們的政府需拿捏好分寸:為決策品質著想,須為異見與可能因為過度言論管制而遭掩蓋的有用資訊留空間。但只是想為中國共產黨做宣傳的垃圾訊息是真的需要找方法清一清。

參考資料:
李弘祺(2019年4月3日)。<比言論自由更重要的事情:保障「可靠資訊流通」的自由>,《獨立評論》。取自https://opinion.cw.com.tw/blog/profile/462/article/7917

Schwab, G. D., “The Challenge of the Exception: An Introdution to the Political Ideas of Carl Schmitt between 1921 and 1936(Second Edition)”, 1989, Greenwood Press, New York. (喬治.施瓦布,《例外的挑戰:卡爾.施米特的政治思想導論》,李培建譯,2011年,上海:人民出版社。)

劉宗坤、朱雁冰等譯(2014)。《政治的概念》,上海:人民出版社。(原書Schmitt, C., “Der Begriff des Politischen”, 2009, Duncker & Humbolt GmbH, Berlin.)

ANDREW HIGGINS(2020年5月7日)。<他發現了史達林大清洗的「萬人坑」,如今他進了監獄>,《紐約時報中文網》。取自https://cn.nytimes.com/world/20200507/russia-historian-stalin-mass-graves/zh-hant/

英國信息部歷史揭秘 — — 國家宣傳」和輿情>(2019年9月16日)。《BBC NEWS 中文》。取自bbc.com/zhongwen/trad/uk-49687768

閒來讀史(2016年12月3日)。為抵制納粹德國吞併,這位矮子總理厲行獨裁,自己卻未能躲過厄運>,《每日頭條》。取自https://kknews.cc/history/yaggqbj.html

蔣中正(2013)。《蘇俄在中國》,臺北市:黎明文化。

Haffner, Sebastian, “Anmerkungen zu Hitler“, 1978, Kindler Verlag GmbH, Müchen. (賽巴斯提安.哈夫納,《破解希特勒》,周全譯,2010年10月,臺北縣新店市,左岸文化。)

微電影《反白》【影片】(2019年5月31日)。(促進轉型正義會)。取自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Iho3877zTVM

孟凡禮譯(2019)。《論自由》,台北市:五南。(原書Mill, J. S., “On Liberty”, 1859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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